就连言氏本人都没料到重逢会来的这么快。
说到底那只是一个偶然,在王都安顿下来之后的第二天夜晚,当言氏独自在下层街道上无聊地闲逛时,他发现了一家有些破旧的钟表店,吸引住他的是一块写了字的白纸。
“店长旅行,此店暂时由机械人偶莎尔看管……?”他感觉很有趣,一个机械维修另一个机械这种事无论是听起来还是想象起来都让人感觉那么不同寻常,他摸摸风衣内侧口袋,那里有一个坏掉的怀表,这块怀表对他来说意义非凡,也许可以在这里尝试一下能不能修好它。
所以当他推开门看到熟悉的金发人偶少女认真修理走廊机械的这一幕,他内心的激动就很容易理解了。
推门带响铃铛,发出清脆的声音。穿着男装蹲在地上的莎尔抬起头,问:“是谁?”
言氏却反问她:“是莎尔吗?”
莎尔微微眯眼:“……是的。”
言氏问:“真的是机械人偶?”
“你是谁,想做什么?”莎尔直起身后,开门见山地问,身边散发出隐隐森冷的杀气。
“我?”言氏不懂她哪来的敌意,又惊讶于她杀气的浓郁,只好认真地回答说,“我叫言氏,来修怀表的,我可是客人啊。”说完还把衣服内侧的怀表掏出来证实一下。
“客人……”莎尔接过怀表,不再理会言氏,独自径直穿过走廊,走进里面的房间。
“真是奇怪……”言氏摇了摇头,跟在她后面也走了进去。当他走进去房间,看到整个房间被不同的钟表充斥时,言氏被眼前的场景震撼了一下,要怎样的人,才能活在耳旁连绵不断的指针走动声里安然无恙?但他又想到,莎尔是人偶。
言氏不知道他来得很及时,莎尔从昨晚才开始对钟表修理有了兴趣,第二天他就来了。
人偶不应该有兴趣,但莎尔除了兴趣这个词以外不知道该怎么形容自己对钟表修理的感觉,这种破开机械表壳找到故障点进行修理改造的过程,对莎尔而言就好像人类所接受的洗礼般神圣。
她拿着怀表坐在工作台后的椅子上,打开微亮的灯,发现这怀表的制作技术和这家店铺里的怀表都不一样。
“我来自东方,这是东方的怀表。”言氏看出她的疑惑,及时地出言提醒。
莎尔点点头,虽然是东方的怀表但问题不大,所有时钟的原理都大同小异,就像文学中的写作手法,即使表现形式不同,本质也还是那样。
看着她埋头工作的这副姿态,言氏无奈地摇了摇头,心想在这时搭讪是不太可能了,只能拉个椅子随便坐下,盯着墙上不断运作的钟表看,说来奇怪,这也是个不错的打发时间的方式,看着指针一圈圈转过,人生所余下的时间也仿佛流水般清晰可见,就好像他站在清澈的小溪里,流水从他身体表面划过,他看得到,却拦不住,他明知道它们在流逝,却无可奈何。
大概是十分钟左右,他听到人偶放下工具的声音,他站起身,走过去,看向她手里的怀表,在他的目光里,久违地,它动了起来,指针“嚓嚓”的转动声与所有的时钟掺杂在一起,融合着化为盛大的音乐。
“谢谢。”他点点头。
莎尔樱色的嘴唇紧闭着,又轻轻打开,声音柔和,眸子映着灯光:“五银币。”
“……哦。”言氏摸出来五银币递给她,他还以为那副为难的神色是要对他说什么。
莎尔是人偶,不会为难,但她会思考,思考到底该收他多少钱,在用那杯没喝的柠檬水认真做了比较之后,她认为自己的这番行为怎么也得值得五杯柠檬水。
“谢谢惠顾。”莎尔认真地说,那副认真的模样让人感觉她是在对救了她性命的人道谢。
“没什么,你叫莎尔对吧。”言氏倚着工作台,手里把玩着怀表,反复地将外壳打开又合上,他发现莎尔居然在修理完之后将时间也调好了。
“是的。”莎尔回答。
“机械人偶?”言氏又问。这时莎尔抬起头,眸中带着言氏看不清的感情。
“是的。”
“你有没有发现你有哪里与众不同?”言氏问。
听到这话,莎尔那攥着水果刀的新右手悄然隐藏在了工作台下:“没有。”
言氏动作幅度很小地转过身,怀表收入口袋,与她四目对视,轻声说:“你在撒谎。”
右手几乎暴起,只需稍稍用力就能捅烂工作台,将言氏的命留在这里。
“我不感觉我在撒谎。”
“看吧,你用了『我不感觉』这种说法。”
“不可以吗?”
“不是不可以,”莎尔感觉言氏的语言在化为巨大而黑暗的手,遮挡了自己的视线,一点点渗入自己的内心,将其污染,“而是不应该。”
“我……”
“你是女孩吗?”言氏问。
手掌微微松开,水果刀掉在地上发出响声,她用微笑的表情回答了言氏:“不,是人偶。”
“呼……”言氏轻轻呼出一口气,说,“那么,人偶小姐,你信任我吗?”
“人偶不会怀疑。”她的眼神坚定。
“我身上有一份请柬,”言氏从风衣内侧口袋拿出了一张红漆印的信封,“是一个舞会的,我现在邀请你来这场舞会,可以吗?”
信封递到莎尔面前,莎尔没有犹豫地接下它:“人偶不会拒绝。”
“那可真是给了我很大的面子。”言氏笑笑,“期待我们的再会,人偶小姐。”
“人偶不会抱有期望。”莎尔晗首,送他离开。
言氏离开了。
随着他身影的远去,这片区域最后的灯光也熄灭了。
已经很晚了。
莎尔坐在店内,双手轻轻捂着脸庞,机械的右手冰凉,让人感觉到一股悲伤,可人偶不该有感情。
“如果我还在战场上就好了,”她止不住地想,“那样的话就没有这么多复杂的事情去思考,只需要杀戮就好了。”
但她又想到文克威尔的遗书。
“愿我在地狱中忏悔造物之罪恶”。
只有她和他两个人知道“造物”这个词对二人来说的意义,文克威尔嘴里的“造物”,和“孩子”同义,也就是说他在为她的罪孽所自杀的前一刻,还是把她当作自己最亲的女儿。
不懂,不懂。
我不懂人类的情感啊,所以父亲你为什么这么珍惜我,所以那个男孩为什么这么感激我,所以为什么维尔逊他们这么看重我,为什么普通人要排斥我,为什么这个叫言氏的人,对我那么不一样……
她开始了人偶的思考,极致而无感。
记忆里的文克威尔叹了口气,对着低头的莎尔说:“别总是这么暴躁,莎尔。”
“暴躁……是什么?”莎尔不明所以,她只是把瓷杯打碎了而已。
“是人类的一种情感,暴躁,”文克威尔摸了摸她的脑袋,“是会让人做出错事的坏东西。”
“不明白。”莎尔说。
“你刚刚是不是觉得那个女仆做了错事,所以在接她瓷杯时双手抖了一下,这才让瓷杯碎掉了。”文克威尔虽然戴着老花镜,但这不代表他的眼睛不再明亮。
“我只是感觉她做的不对而已,她说你太老了还留着我在身边是……”文克威尔打断了她的话。
“莎尔,不要暴躁,这是七原罪之一,我不希望你沾染上七原罪中的任何一个,因为你是人偶,所以你对七原罪的免疫能力很强,但与此同时你也很特殊……”
“不懂。”
“你只需要记住三点罢了,一,你是人偶,二,你信任人类,三,你没有任何情感,”文克威尔缓缓地摸了摸她的头,“记住这三点,你会成为一个优秀的人偶。”文克威尔怎么也想不到,此时自己对莎尔的三条告诫会让她在未来,成为一个制造血祸的刽子手。
“父亲……我直到现在,也还是个优秀的人偶。”莎尔睁开眼睛,坚定了内心,虽然她的心脏是一块特殊的魔法能源。
“即使是在这个您死去的世界,我也依然会成为优秀的人偶。”她推开门,看月光洒在下城区的地面上,将一切映成雪一样的苍白。
就好像老人临终前的呼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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